杨有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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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唱》:河水啊河水,让浪子回来


 

银幕上出现“大河唱”三个字的时候,我同时注意到了它的英文名“The River in Me”,很直观地呈现出人与河流之间一种密不可分的联系。它如同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与生命息息相关。是生命的源头,日夜奔流,从不停息,给予人类源源不断的灵感与活力。

 

3年时间的艰辛制作,搜集1600多个小时的原始素材,主创团队跨越70万公里,奔走于陕甘宁地区,用一帧一帧鲜活珍贵的影像,记录下几位民间艺人的生活及生存状态。呈现出他们的生活如何与“艺”密不可分地融合在一起,生命如何从“艺”中得到滋养。他们之中,有的如陕北说书人刘世凯、花儿(广泛流传于西北地区的一种民歌形式)歌手马风山、百年皮影班班主魏宗富、民营秦剧团团长张进来,仍然固守于大河流域,在远离都市的这片土地上,出于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热爱,坚守传统。也有的,如音乐人苏阳,迎合时代潮流的变化,从给过他滋养的这片土地出走,在陌生而遥远的都市,不断地变革、创新,把原始而极具生命力的传统艺术,注入自己的创作,尝试为其寻觅一处新的生存及发展空间。

 


看这部影片的时候,有很多个瞬间让我觉得眼眶发热,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一方面,是因为根植于大地的这些生动活泼的民艺形式,本身所散发出来的生命力。那股强劲的生命力仿佛能够突破时间与空间的限制,直接抵达人的灵魂,是一种源自生命深处的感动。它们与《诗经》这一灿烂的中华文明有着一脉相承的精神基因,同样是发源于黄河流域。

 

如同一种活的化石。透过民间艺人们的生动表达,我们仿佛能直接窥见历史,窥见那片古老土地上绵延数千年的社会生活习惯。那个时候我们仿佛与古人之间,与历史没有任何距离。并真正感觉到一种来自文明古国的文化自信。

 

记得影片中有一段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在花儿大会上,苏阳和一群当地民众聚在一起歌唱花儿。春草碧绿的山谷,头上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万物葱茏,人们自由而幸福洋溢的歌声就在广阔的大自然中回荡。发源于这片土地上的古老艺术,在此时此刻,仿佛又回归到它的本源。歌词是这样:惹人的哨子,噢哟,阿哥连尕妹俩,噢哟,一对对鸽子,噢哟,他们俩是上天注定,噌楞楞楞,呛啷啷啷,扑噜噜噜,啪啦啦啦地飞呀,下来的一对,噢哟……”在这首不知道已经流传多少年的古老花儿中,我们能直接看到起源于《诗经》中的比兴(古代诗歌创作的一种修辞技巧)手法的运用,人们把男女之间那种美好微妙的情愫,用一对雪白的鸽子做比,那种鸽子愉快飞翔所发出的一连串活泼形象的拟声词的运用,来形容一对相恋的人小鹿乱撞的那种心情,没有经过任何修饰,没有一丝匠气。活生生地直接呈现出一种形象、原始、生动而极具生命力的美感。就像直接从野外采了一把野花装饰在台面,发出新鲜芳香的味道。

 


但是另一面,我又从这种生命力的背后,隐约感觉到一种落寞的情绪。张进来在跟自己的孩子看春晚时,不禁感叹一句,一年不如一年了,没什么看头,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他的孩子接他的话说,可年轻人爱看呀。刘世凯日渐老迈,病痛缠身,常常因为胳膊疼提不起他的三弦,但也后继无人。魏宗富一边精心修补爷爷给他留下的那套皮影老家当,一边哀叹,皮影要灭亡,要灭亡……

 

时代的变革,社会发展进程的加快,价值观及生活方式的极速转变,我们的生活日渐与传统产生了隔阂,直至发生了断裂。无论张进来的秦腔,马风山的花儿,还是魏宗富的皮影……那些曾与他们生命息息相关的传统艺术,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那些发源于大河流域,绵延数千年,曾经让祖辈们精神矍铄,意气风发,给过他们生命以滋养,一度是他们精神支撑的东西,在被现代时尚潮流的迅猛冲击下,日渐变得冷清而萧索,生命力渐趋衰竭……

 


时代潮流的裹挟之下,我们正在极速远离一种本质而纯粹的东西,迷恋于能够带来短暂刺激的快销文化。我们不再具有耐心,汇入一股喧嚣的潮流,忙碌的双脚脱离土地,接不上地气,度过的时间也不再具有质感,精神日渐变得焦虑而贫瘠。我们纷纷离开生命的本源,漠视它的滋养,一个一个变成漂泊的浪子。

 

如片中苏阳说,“我们拥挤,却离散,我们用越来越吵闹的方式,送走亲人。也很难用黄色的乳汁,迎接新生……”

 

传统艺术能否从困境中突围,在现代的土壤中找到一块适合自己的生存之地,焕发新的生命力?习惯并沉迷于现代语境中的人们,是否还能回过头来,花一点时间,重新怀抱传统方式的表达与呈现?无可避免,这是时代变革给我们带来的迷茫与困惑。

 


影片的最后,唱花儿的马风山开始尝试使用“快手”这种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进行现场直播,相对于一贯封存于闭塞地域环境的状况,如今花儿依靠这种新鲜的方式迅速走出了村庄,通过一台小小的手机,走向了外界,得以被全国各地更多的人了解,接受,并喜爱。无论从经济还是精神层面,这些都超出了马风山的想象,同时也让他感觉满意而欣慰。他很快适应了这个新鲜事物,并享受每天跟他的粉丝们互动。在经历不知道花儿何去何从的茫然之后,他看到了希望。而刘世凯也在苏阳的带领下,出入于一些Live House,和都市里的年轻人分享交流这种具有悠久历史的民间说唱艺术形式。而魏宗富,带着自己不识字的老婆,生命中第一次去到繁华的上海,为那里的孩子们完成了一场皮影戏的演出,那里的负责人建议他们,千万不要一成不变,几十年都还是老样子,时代已经变了,要尝试有一些创新……

 


从几位民间艺人开始逐渐尝试迎风转变,如同一场春风之后从蛰居到苏醒。从中我们似乎可以感觉出某种微妙的迹象。非遗渐趋没落的原因,或许不应简单归因于时代和新鲜事物的连番冲击……因为发展毕竟是一种必然的趋势。对于祖祖辈辈生长并生活于闭塞地域环境中的民间艺人们来说,他们的观念因为环境的限制不免日益封闭和固化,面对科技力量澎湃汹涌的势头,他们是无助并且茫然的,更谈不上借力。如此,形成了一种围城内外彼此隔绝的困难处境。其实,并非非遗无人问津,而是非遗鲜为人知。马风山开始尝试用“快手”直播的方式,可谓一种突破性的举措。围城封闭状态得以迅速打破,当他们把“快手”作为自己一种发声渠道的同时,精湛技艺在这一瞬间得以被镜头永久记录,并且在短时间内被更多的人认知。而在大规模迅速传播的过程中,又被年轻一代赋予新的意义和呈现方式。浮躁的时代,人人推崇“匠心”和“初心”的同时,绵延数千年的璀璨非遗,显然具有属于它的天然优势。“快手”缩短了这些民间艺人和潜在传承人之间的距离,让非遗不再仅仅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或许非遗面临的不是后继无人,而是缺少一个良好的市场环境。所以,像马风山这样的民间艺人们纷纷开始选择让自身技艺和“快手”进行活跃互动,极有可能意义非凡。

 

快速发展的网络时代,许多东西被代替。但你很难想象,有252万名用户用快手记录着非物质文化遗产,而有更多的追求潮流、现代化的年轻人正潜移默化的通过这个平台逐渐了解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些被遗忘的、正逐渐消失的文化通过小小的手机传送到了千家万户。

 


“为了生存,他们纷纷主动或被动地迎合了时代的变化。”无论如何,作为大河的子孙,我们不能也不应抛弃这枚古老的印迹。大河将始终是我们的生命之源,是我们的精神底气。而这发自灵魂的“大河唱”,也会始终提醒我们,“无论它枯竭或再生,我们始终都是这河里的一滴水,也是奔腾的流沙。”我们与它相伴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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